一、症例1

2002年春天的某一天，我住在美國康州某城市，由於我愛人沒空兒，我便送四歲的女兒去大學裏的一個幼稚園。我以為自己算早的，邊走邊擔心女兒進去後會不會還沒有其他的小孩兒。結果走進房間後發現裏面早已有5、6個孩子了，其中就有我早已聽說過、也見過一兩次的一個叫Tommy的中國小男孩。Tommy和我女兒同齡，當時他媽媽和我愛人同是這所大學某專業的學生，他爸爸則在另外一個州工作。有那麼幾次，我愛人說她覺得Tommy在和別人交流上似乎有問題，在幼稚園也總是一個人玩兒。那時我覺得交流有些障礙不算什麼，只要多加強交流就行了。所以這次見到Tommy我決定幫幫他。

把背包掛好、外套脫掉後，我女兒已迫不及待地去玩了，我於是便向Tommy走去。Tommy已經站在那裏看著我了，見我向他走來，也向著我走了似乎兩、三步的樣子。小孩子的這幾步一下子縮短了我們之間的距離，使我驚訝地發現我突然就站在他面前了。這是一個很英俊的男孩，面部白淨方正；有一對兒大而黑亮的眼睛，簡直可以說是炯炯有神。他微笑著，一側的臉上顯出一個小酒窩。看著這麼一個英俊可愛的中國孩子，我高高興興地向他打招呼：“Hi，Tommy！”。他受到我情緒的感染，更加高興起來，沖著我大聲答到：“Hi，Tommy！”。

我馬上糾正他：“No，No，No，You are Tommy！”。他馬上大聲回應：“No，No，No，You are Tommy！”。我猛然一愣，我知道在美國長大的小孩大都比較規規矩矩，很少見到像國內小孩一樣頑皮的。再看看他高高興興、一本正經、天真無邪的樣子，也確實不是在和我開玩笑。我刹那間隱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。我蹲下身子，用手指著他說：“You are Tommy！”，然後指著我自己說：“I am not Tommy！”。他也說：“You are Tommy。 I am not Tommy。”

我一聽更加著急，情不自禁地改用中文說：“Tommy是你的名字，你是Tommy。我的名字是….。” 他說到：“Tommy是你的名字，你是Tommy。” 我茫然無措地站起來，想和他再解釋一下，可是一時間蒙了頭，不知道該如何解釋，又想著該去實驗室了，便說：“Bye，Tommy！” 他也趕快說：“Bye，Tommy！” 我猶猶豫豫地往外走，抬頭看見一個女老師正看著我們，她的眼神和表情頗為複雜，有些不安，有些難過，還夾帶著一點兒尷尬，此外好像還有一些其他說不出來的東西。

在去實驗室的路上，我心情有些沉重，便決定有機會一定過來和他再交流交流、解釋解釋。可是需要我接送女兒的機會少之又少，有時去了也是要關門的時候，只能急匆匆地離開。

第二次長時間、近距離地見到Tommy是幾個月以後。那天晚上，他媽媽因為要參加同學聚會，就在傍晚匆匆把他放到我們家門口，讓我們幫忙照看一下。他一進來，就三步兩步沖進廚房，爬在地上飛快打開各個櫥櫃，匆匆向裏面看上一眼，又匆匆地關上。廚房裏是一片繁忙的咣當聲。打開又關上廚房裏所有的門之後，他又飛快地轉身返回廳裏打開儲物室的門，匆匆看一眼又關上，然後又飛快地奔向廁所和兩個臥室去了。我們全家一片驚愕。我女兒想去阻止他，我搖了搖頭，心想：讓他把所有能打開的都看一遍，他就不會再折騰了。

很快他就從臥室那邊奔回，又一頭鑽進了廚房，象剛才一樣匆匆忙忙地爬在地上打開、看一眼、再關上各個櫥櫃，然後又返回來，再次打開、查看、關上儲物室的門，然後又奔進廁所和兩個臥室進行了一通開、關，又再次返回。我趕快迎住他，說：“Hi，Tommy！” 他卻頭一低，一下子從下麵鑽了過去，又奔進廚房，廚房裏再一次咣當、咣當地響成一片，然後又是儲物室和廁所、臥室。我一下子失去了耐心，於是當他再次從臥室裏返回又要衝入廚房時，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，提高聲音說：“Tommy，this is enough! Can you stay here and play toys？” 他根本就不聽我說什麼，使勁掙扎著，想再次沖進廚房。我猶豫了一下，然後緊緊抓住他不放。他掙扎不脫，就停了下來，滿臉惱怒地瞪著我，然後吭哧著要哭的樣子。我趕快松了手，他卻不再走了，很生氣地走到牆角，靠牆坐在地上生氣又委屈的樣子。我女兒走過去，給他各種玩具玩兒，他卻一副茫然無視的樣子。我無暇多想，到廚房幫我愛人做晚飯去了。

由於有這位小客人，我們特意多準備了兩三樣菜。到了吃飯時，大家坐在飯桌邊，他仍然很不高興，我往他碗裏夾了幾種菜，勸他吃，他一動不動。我們就邊吃邊勸他，過了一會兒，他端起了碗，了了草草、漫不經心地往嘴裏把拉著飯菜。讓他多夾菜，他也不理，想給他夾，他又把碗緊貼著臉。我們就不再太管他了，其間他自己隨意夾了兩、三次菜，然後把剩了一半飯的碗放在桌上，我趕快給他夾了些菜，他卻再也不吃了。然後他就呆坐在那兒，直到都吃完了，他才和大家一起離開飯桌。洗完飯碗後我看見我女兒和他在各自玩著玩具，離得遠遠的。由於他看上去很不高興的樣子，我也就沒有再去和他說話，自己到臥室看書去了。過了一段時間，他媽媽來接他，他一看到他媽媽就跑過去，抱著他媽媽哭了起來。我和我愛人頗為尷尬。後來我常常想，如果我能更耐心一點兒、隨他折騰就好了。@（待續）